北大西洋暖流
四周年快乐！想我刚进lo的时候凯千这个tag下还只有三千多人，现在都两万多啦。时间过得真快。以后也一起好好走下去吧。
有了北大西洋暖流之后，摩尔曼斯克成了不冻港。
*
桌面上摊开着花花绿绿的地图册，翻开的那一页画的是世界洋流分布图。年轻漂亮的地理老师站在投影幕前，用教鞭指着图上一段段被标成蓝色或者红色的线段，一段段介绍着它们的名字。
课本上标注的注释似乎都活了过来，傲慢地浮在空气浑浊的教室里，跟着老师起起伏伏的讲课声在学生们的脑子里钻来钻去。
“同学们要注意一下这个北大西洋暖流——”老师的教鞭往地图上欧洲西部的部位一指，那条洋流被标注成红色，“这个是考点哦。北大西洋暖流是大西洋北部势力最强的暖流，对沿岸有增温增湿作用。大家看到，这个地方已经延伸到极圈了，但是因为有北大西洋暖流的存在，这里还是形成了海洋性气候。所以，看这里——巴伦支海西南部可以终年不封冻，还有著名的摩尔曼斯克港，也在北大西洋暖流的作用下不会结冰……”
易烊千玺托着腮，拿起笔在北大西洋暖流下划了两道横线。一教室的人听得昏昏欲睡，精力最充沛的是老师。他也不禁有点走神，随手在草稿纸上写了几句。
“北大西洋暖流。”
“摩尔曼斯克成了不冻港。”
“好，同学们这里做一下笔记——”老师拔高了声音，用教鞭敲了敲投影幕。易烊千玺这才回过神来，直起腰杆开始抄笔记。
冬天快要过去了。春天的第一棵嫩芽已经从树底下生长出来，他看得到。
A.
易烊千玺出校门时，正好遇到了王俊凯。
今天阵雨，天色是种洪水般发黄的灰，雨势一阵大一阵小的，类似于耍赖的小孩子的哭声。他就是趁着一阵急雨暂歇时从教学楼下来，想要在雨再次下大前赶到公车站去，不要让自己新换的还没穿上几次的球鞋遭殃。
犹如犹自发光的小行星一般的角色。
那人打着一把普通的深蓝色的伞，和身边几个男生说笑着，步子轻快，仿佛脚下踩的不是一洼洼的水坑，而是一粒粒音符。总有些粉色的荷叶边小伞和碎花洋伞小心地凑近他，轻轻撞上他的伞沿便马上羞涩地逃开，伞下女孩子们的脸红扑扑的带着满足的笑意，把这段湿漉漉趟着泥走路的过程当成单方面的浪漫约会。
易烊千玺这么不远不近地看了几眼，就低头走自己的路，漫无目的地想着今晚的数学作业，校门口外的猫，永远没有多准的天气预报——然而思维发散得再远，他也还是没有逃过远远传来的一声：“千玺！”
大概除了王俊凯，没人会把易烊千玺的名字喊成那样。千字沉下，玺字尾音绵柔而欢欣，两个字粘连在一块像两粒被筷子挑起来的纳豆，大概是种很引人食欲的叫法。也能想象着对方舔着虎牙的小表情，是志得意满式的神气。
易烊千玺在心底默默叹了口气，抬起头正看见王俊凯撇开身后一众目光大步冲他走过来，一张有着猫纹的笑脸不由分说地挤进他的伞下：“走路不看前边不怕撞到人哦。”
易烊千玺腹诽你怎么知道我走路不看前面，但目光也只轻轻掠过他像两把扇子一样的睫毛，讷讷地“嗯”了一声。
他并不擅长和王俊凯这样的人来往，准确来说是不擅长与人过于亲近。至少他长到十六岁还没见过一个人可以这么自来熟的——他只不过是上个月路过王俊凯教室窗口帮他捡了张试卷而已。
那天他在隔壁班的走廊上顺手捡起了一张从窗口飞到地上的雪白的试卷，刚要把腰直起来，后脑勺就撞到了什么东西，随即听到了“哎哟”一声惨叫。
易烊千玺吓了一跳，忙退后两步，正看到原来他站的位置正对的窗口伸出了一个脑袋还有一条手臂。那个男孩子用另一只手捂着鼻子，只露出一对眼尾狭长的深黑的眼睛，搁在窗框上的那只手就冲他挥了挥：“……撞到你了吗？不好意思。”
因为鼻子被捂着，他的声音听起来有点瓮声瓮气的，易烊千玺这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自己后脑勺被撞了一下的地方是有点钝钝的疼痛，估计是那人伸出头想找试卷，自己起身时正好撞上了他的鼻梁。易烊千玺心里漫上一层薄薄的愧疚来，赶快走上前把试卷递回去给他：“抱歉。”
“不不不，是谢谢你帮我捡卷子才对。”对方把手拿下来，高挺的鼻梁上有一小块红印子，像被欺负了一样惨兮兮的。他仔细看了易烊千玺几眼，试探着问：“你是新转学来的吗？我好像没见过你。”
走廊里很喧闹，许多学生或勾肩搭背或独自一人从易烊千玺背后过去，不时投过来好奇的目光。几个女孩子也不远不近地观望着这头，像一小群幼年的麻雀觊觎着一捧喷香的芝麻。
“嗯。”易烊千玺感觉不自在，将试卷递回去后，冲对方点点头，就转身走掉了。
他还没走几步，就听到身后呼啦啦的一阵响动，然后是热情的呐喊声：“王俊凯！王俊凯！我给你带了抹茶蛋糕/奶茶/寿司卷……”
路过楼梯拐角时他转过脸瞄了一眼，自己半分钟前站着的那扇窗口此时已经被一群女生所占据，也已经看不见那张生气勃勃的，非常干净也很惊艳的脸。
后脑勺被撞到的那一小块地方还在温柔地隐隐抽痛，像是有什么要顶破而出。
——然后现在那个一看就知道是万人迷的男孩子亲密地贴在自己身边，理直气壮地收起了他自己的伞。
“……你做什么。”
“诶~”王俊凯突然伸过手来，握住了他握着的伞柄上他的手所处位置的上两个厘米，然后占据了伞的主导权，将伞稍微抬高了一点。于是他整张脸都落进了伞撒下的阴影里，笑容暗了两个色号，便平白多出了些什么来，“千玺，一起去吃烤串儿嘛。”
易烊千玺又开始思考为什么一个男生可以撒娇撒得这么浑然天成毫不做作，伞被王俊凯举着，他就放开了手，垂下到一半又转而去拽书包带子：“你不是和你朋友一起走吗？”
“他们早走啦。”王俊凯毫无负罪感地说着，空出另一只手来轻轻绕过他的肩膀，把他往自己身上推了推。
肩膀撞到对方的。这时雨势突然大了起来，前前后后都响起一小片属于女生的尖叫，不少人都急吼吼地喊着“快走啦下大啦”，于是原本要收回的手顺势往内侧一圈，就把易烊千玺圈紧了。
“雨下大了，赶紧的。”王俊凯的声音里带了点笑意，不由分说地搂紧他往校门口大步走去。易烊千玺在心里微微叹了口气，还是亦步亦趋地跟上了。
说来他们关系变近的开始，也是在一个放学后吧。
那个黄昏天空渐渐被染成了橘子酱一样泛着酸红的橙黄色。气温慢吞吞地降下来一点儿，但属于换季时期的闷热还凝结在空气和树丛里。
易烊千玺写完最后一道填空题，规规矩矩盖上笔盖，将书本文具收拾好，背上书包，把教室的窗户全部关紧，锁好教室门，这才贴着楼梯扶手不紧不慢地下楼去了。
他走路没什么声音，整个楼梯间都很安静，完美诠释了贴近天花板挂着的那些“文明上下楼”、“静若处子”的标语。他轻轻咳了一声，声音也像一粒被不小心掉在地上的玻璃弹珠，很快消失在地砖缝隙里。
远远传过来几声男生的叫喊，拉得很长，嬉笑声模模糊糊缠绕在叫喊后面，哒哒哒地拖出一串篮球撞击地面的尾巴，惊得原本停在花坛边休息的麻雀一下子飞起来，歪歪扭扭地飞进不远处的树林。
易烊千玺还是慢悠悠地走着，四处看看。这所学校很大，他刚转学过来，还只认得清从校门口到教学楼、从教学楼到食堂和从教学楼到大操场的直线距离，其他的还没等他认得清他就忙着先认全课本和辅导资料去了。这里的教学进度和以前的学校有些不同，用的教辅也不一样，不过以前的他也没丢，留着以后复习可以用。
母亲在让他转学前有咨询过他的意见。他自己倒是没什么所谓，反正去到哪里对他都没什么太大的影响，哪里都很单调，哪里和他都无关。
因为母亲工作的缘故，他转过好几次学。每一次都不能很好地融入进去，也没交过什么知心朋友。所以学校对于他来说存在的意义也就只有上上课，考考试，索然无味地过完这几年，才能得到大概属于他的自由。
平心而论，这个校园还是很好看的，绿化面积非常大，虽然打扫起来是麻烦。远远近近都是花圃，树丛，大片的草地，漫不经心地分隔开一栋栋教学楼或实验楼，七手八脚地铺展开大片生机勃勃的颜色。
他漫无目的地走动着，路过小树林时甚至瞄到里面还有几个穿着校服的鬼鬼祟祟的人影，天还没黑个完全，巡逻的老师都还没走干净，这倒是先占上位了。人工湖边也还有几个呆板的捧着英语书的身影，几只肥硕的鸟儿不远不近地啄着草籽。他还在带了点好奇地盯着看，突然就听到了自己的名字。
“……诶，那个，易烊千玺！”
易烊千玺微微吃了一惊。这种时候居然会有人喊他的名字，转过头才看到他对面就是校园超市。冰柜摆在靠近门口的位置，柜门还没关紧，有一丝冷气偷偷地跑出来，婷婷袅袅地散在淡色的空气里。有一个修长的人影靠在收银台边，对他挥了挥手，顺便接过老板娘递过来的零钱。然后那人几步迈了出来，将整个人的轮廓完整地展现在他眼前。
超市门口边有一盆红彤彤的迎春花，他整个人白生生的站在那花前边，衬得跟个花仙子一样。他个子很高，身上套了身球服，长胳膊长腿露在外边，一只手里抓了罐火红的可乐。头发乱糟糟的露出一点点眉毛来，大概还被他随手抓了两把，于是几缕呆毛翘起来，看上去更加滑稽。对方倒是毫不在意，走近了几步，问他：“这么晚了还没走啊。”
他挑起嘴角后藏在嘴里的虎牙尖尖一闪而过，配着脸颊上出现的狭长的折痕一般的笑纹，很是特别。易烊千玺背脊微微一僵，就像被人用指尖滑了过去，带来一丝细微的电流。他一只手摸上自己书包带子提了提，对着对方点了下头：“嗯。稍微……逛一下。”
“哦，对哦，我忘了，你是新转学来的。”对方恍然大悟，不好意思地晃了晃手里的可乐罐子，然后冲超市里指了指，“诶，我请你喝饮料吧，然后我带你逛逛？”
“啊？”
易烊千玺被突如其来的热情弄得一愣，那人已经不由分说地走回了超市里，片刻又拿着新的一罐可乐走出来，往自己手上一递：“给你。”
树叶的阴影影影绰绰地落在他高挺的鼻梁上，那两扇长长的睫毛垂下来，微微收拢住了他的目光，使他的眼神专注地凝聚在易烊千玺的脸上，粉红的唇瓣里微微呼出的温热气流也十分靠近。他抬起的手中握着的可乐罐身滴下一滴冰凉的水珠来，滴在了易烊千玺手背上，这才让他回过神来。
他稍微觉得有些无奈，他一向不擅长应对这样的亲近。但是王俊凯超乎他想象地执著着，像是把他自己化成空气里的水珠，在他张口呼吸时就溜进他的身体，硬是成为他世界的一部分。
在那之后，王俊凯与他（单方面地）愈发亲近起来，下了课也都会跑到千玺教室门口，扒着门框笑眯眯地喊他“诶千玺我们去小卖部嘛”。这可乐坏了易烊千玺班上的女孩子，连带着她们看千玺的眼神都有些不同起来，令他略微汗颜。
其实年级里有规定不允许串班，王俊凯有时大大咧咧地跑进来到他座位要人时也会被老师撞见，而老师只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美丽的、优秀的人，总会得到更多的宽恕，因为没有人会不喜欢美好的东西。
易烊千玺也一样。
B.
“……抱歉，我篮球打得不太好。”
易烊千玺温和地回绝了来邀请他参加班际篮球赛的女生体委。小个子女生听到他的拒绝，脸一下子就涨红了，像只饱满的圆气球，急慌慌地补救着：“可是，我们没有合适的人选了！易同学既然你会打的话就请参加吧，拜托你了！”
易烊千玺看着她可怜巴巴的表情，在心里长叹了口气，还是没能狠心回绝，犹犹豫豫着答应了。
于是这天放学之后，他在教室里写作业写到暮色四合，没有直接回家也没有去逛校园，而是拎着背包到篮球场去了。
放学后在球场打球的男生们已经过足了瘾离开，微红的暮色将几粒散落的呐喊声和砰砰撞击声粘在地面的白线上，整个球场还没有静下，像是在中场休息，见了易烊千玺来，也并不给声沉默的招呼。
他把背包卸下放在球架下，惊起一小片尘埃。然后走到罚球线那，仰头看着球筐吐了口气，轻轻一跃，空投了个篮。
易烊千玺不太爱打篮球。毕竟篮球是群体性活动，而他并不那么热衷于加入这样的群体。运动的话还是更喜欢跑步，夜跑最好，一边跑就一边把很多他堵在脑子里想不通的东西给想通了。
他连空投了三次后就听见一声轻笑，然后一只篮球骨碌碌滚过来一头撞上他的鞋尖，然后就是王俊凯饱含着笑意的声音：“没有球你投什么篮啊！”
易烊千玺顺球滚来的方向看过去，王俊凯站在球场边，身上穿了件简单的白T恤，手腕上还戴着蓝色的护腕，整个人在暮色里像一块被烘烤得刚好的奶油蛋糕。风声，人声，尘埃，都在他身后委顿静息，他一个人站在那儿，仿佛就吸取了这世上所有的瞩目和荣光。
“……”易烊千玺捡起球掂了掂，又在地上运了几下，“你怎么老是阴魂不散的。”
“你这么说我要伤心了——”王俊凯恶意嘟嘴卖萌，易烊千玺没理，他看着易烊千玺运球跃起，轻松地进了个球，便一边冲他走近一边继续解释着：“我刚打完球去了趟洗手间，回来就看到你在这傻不愣登地玩空气嘛。”
“……谢谢夸奖。”
“不客气~”
……
“诶，你为什么会参加球赛啊？”跟他随意练了会儿球，王俊凯终于想起发问。
“班上人手不够……我大概是替补吧。”易烊千玺把球扔过去，王俊凯抬手准确地接住，放下手臂时就露出笑得开怀的一张脸：“可惜你们班抽签没抽到和我们班对战哦……我很期待千玺的表现诶。”
易烊千玺没好气地瞪过去一眼。王俊凯笑着靠近他，抬起手臂搂过他的肩膀：“那，千玺加油。”
他身上有淡淡的并不难闻的汗味，还有衣服柔顺剂的清香，以及他本身的体香，类似于深海里传来的一句缠绵的低语。易烊千玺下意识扭过头，看见一颗汗珠正好滚落他线条优雅的脖颈，一路滚进衣领里去了。那人的喉结上下滚动了几下，湿热的气息轻柔地从自己耳际吹过去。
像是湿润的春风。
而他此刻是一株久旱的草木。
王俊凯认真地盯着他，下意识般地用舌头舔了一圈略微干燥的淡色的唇瓣。易烊千玺飞快地瞥过他色泽明媚的眼睛，脑袋不听使唤地先重重垂了一下。
“好。”
——其实刚开始如果拒绝的话，就没有那么麻烦了。
为了避免结束而避免一切开始什么的，也并不是没有道理的。
最终场上的比分以28:29结束。关键的最后一球只在篮筐上滴溜溜转了几圈，然后颓然地从边框掉下。被寄予厚望能投入最后一球挽回战局的易烊千玺也只漠然地垂下了手，和其他大汗淋漓的队员一起从场上退了下去。
没有人上来给他递一瓶水和毛巾或者安慰几句。原本就不太相熟的队友很快把他撇开，远远的也能听见几句愤愤不平的抱怨：“要是他最后投中了我们就赢了啊！”
四周的人喧哗着，投来的目光里都没有纯粹的善意的谅解。探究，好笑，同情，嘲讽，遗憾，没有哪种是他乐于接受的。
易烊千玺面无表情地往教学楼那边走，渐渐远离了人声鼎沸的操场。
他抬手抹了一把汗，刘海被汗液湿哒哒地黏成几缕贴在额头上，一点也不舒服。球赛过程中被人抓破的手臂和被踢到的小腿骨都在隐隐作痛，浑身像是被一种酸涩难当的液体浸泡住，挣不出来。
看吧。往往【新来的】【后到的】人，都会受到更多的苛责和不理解。
如果在一个群体中，所有的人都已经努力了，那么最后一个失败的人，即使他也努力了，甚至付出了更多的努力，却不会得到同样的理解和宽慰。
即使失败明明是由每一个参与的人造成的，但毫不讲理的人们从来都只看到了最后的那个人。
“千玺——”声音远远地追上来，然后肩膀上搭上一只手制止了他往前走的动作。王俊凯微微喘着气把一条毛巾塞到他手里，靠在他肩上缓了几秒，这才笑靥如花地哄他：“快擦汗啦，小心着凉。”
易烊千玺缓慢地回过神来，低头看了看手上的毛巾。是婴儿蓝的颜色，毛巾一角还绣了一只猫咪。“……诶，别在意啦，这是我妈给我买的……刚才人好多，我一转头就看不见你了，好不容易才挤出来。你渴不渴？带你去买水……”王俊凯瞄了一眼他的表情，絮絮叨叨着，放在他肩上的那只厚实得如同猫爪一般的手一直没放下，不轻不重地按着他，不动声色地要他保持与他一致的步调。
从人群里挤出来的。
那他大概也听到了那些话了吧。抱怨的什么的，不屑什么的。
“要是他最后投中了我们就能赢了”，什么的。
易烊千玺停下脚步，转过身来看他。其实他很少会仔细盯着王俊凯看，出于很多方面的原因，他惯常刻意去忽略那个人精致的相貌和频频投向自己的目光。
王俊凯带了点疑惑地回望着他，眼眸里闪着细碎的光。他一路追过来。头发都乱了，露出一片额头，还有眉毛边早就冒出的一两颗小痘痘。他的手臂垂下却略微向前抬起，像是随时要准备抓住什么一样，半个不完整的，拥抱的姿势。
“是我打输了这场球赛。”易烊千玺说。手指绞着柔软的毛巾，指尖渐渐陷入里面去，像是小鸟任性地把头埋进自己松软的羽毛，想要休息。
他说完了便也像放下了什么一样，重重吐了口气，烦躁不堪地揉了揉自己的刘海。
王俊凯的肩膀微妙地一松，同时脸上也浮现出有些好笑般的神色。他微微眯着眼睛，似乎低声呢喃了一句什么，而后才看向他开口了。
“你打的这场球，中途进了三个球，抢篮板两次，拦球五次。”王俊凯一旦严肃起来说话，语气总有种拿腔拿调的咬字感，但并不让人讨厌，“如果这一场不是你上场，换成别人，有可能比分就不会是28比29，会是更低。你有的队友废柴到没做出过任何贡献，就算要追究失败的理由，他们的责任更大。千玺，你已经努力了，你已经有成绩了。没有人可以把失败和错误全部归咎在你身上，除非他们都是傻逼。”
他很少听王俊凯说这样严肃的话。那个人平时都是笑眯眯的，“千玺千玺”地直叫，黏起人来像一坨湿漉漉的棉花糖，最重的语气也不过是在他拒绝他的一些不合理要求时故作委屈地控诉着“千玺你真的一点也不爱我吗”。语气半真半假，也不知道掺了几分真心。
但他在自己手足无措的时候，却可以这样站在他面前，把他自己变成一颗定心丸，连哄带骗地让他吃下去。
“……你怎么知道我拦了几次球。”易烊千玺超长的反射弧不允许他迅速对王俊凯的话做出反应，于是迷茫地抓错重点。
“因为我一直在注视着你。”
王俊凯说。
隔天是王俊凯的班级进行比赛，来看比赛的人大概是前几场的总和的两到三倍，怎么说对方也是校园明星式的存在，球场更是个耍帅的好地方，少女们都心甘情愿地赶来接受荷尔蒙的暴击，为其付出热情的呐喊。
易烊千玺站在人群里几乎被推挤得站不稳，还好他个子高也不至于被挡住，目光比人稳，能一直跟着场上奔跑跳跃的那个修长的身影。不得不说王俊凯球技确实好，和队友配合得也很默契，一场球打得相当精彩，欢呼声尖叫声此起彼伏，最后也自然是毫无悬念地赢了。
代表比赛结束的哨声吹响之后，欢呼的人群纷纷拥上去，围住了王俊凯和他的队友。队友们也和王俊凯击掌拥抱，庆祝胜利，又笑又叫的很是热闹。易烊千玺站在原地没有跟上去，只远远地看着，从黑压压的脑袋里准确地挑出那个人的笑得得意又张扬的脸放在眼里。
……太多人了啊。
但是真是奇怪。那么多的人，他居然还是可以很轻易地看到他。
也许是因为那个人的光芒过于夺目，即使有再多的人，也不会轻易被掩盖。
但易烊千玺站在那，却陡然感觉到自己和他的距离，太远了。
那不是他与人群之间的距离，是他与他的距离。
类似于西风漂流要穿越过一整个半球那样漫长，却也不会与赤道逆流相遇。
易烊千玺正有些出神，忽然对上了王俊凯投过来的目光。那人的队友们簇拥着，却直直地朝他的方向望过来，在目光对接的一瞬，笑容更加明媚起来。一丝一毫地冲他传递着喜悦。他甚至伸出手冲他挥了几下，虽然很快又被人群挡了回去。
他也可以在人群里轻易地找到他。
一如那天在校门口，那么无趣的泛泛的灰暗的环境，他也依旧可以准确地看到他。无论他是不是离他很远，是不是也打着一把毫无特点的普通的格子伞，是不是沉默着把目光从他身上移开。
——而他们彼此都一样。
C.
球赛不久后的月考，易烊千玺以超出第二名三十六分的成绩毫无悬念地夺得年级第一的桂冠。
和王俊凯关系亲密，长相俊秀，性格冷淡，成绩超好——几个关键词句比较全面地概括起易烊千玺在其他同学眼中的形象。球赛失利那件小事很快被人遗忘，他的优异是清晰可见的，脾气又好，渐渐地也有不少人邀请他一起去玩，去买东西，一起做课堂实验项目。
易烊千玺稍微松了一口气：被接纳当然会比被孤立好，王俊凯就没那么开心了，他老是说些什么原本易烊千玺是他的专属现在反被好多人惦记上了。
——“啊，我们千玺好厉害。”王俊凯靠在易烊千玺肩上拿着他的那些接近满分的卷子笑得牙不见眼，比自己考满分还开心。王俊凯成绩不错，就是有点偏科，没易烊千玺那么拔尖，虽然一点不妨碍老师对他的喜爱就是了。
易烊千玺听到着他莫名欣慰的语气有一瞬的错觉，像是自己妈妈在表扬自己，眉毛抽了抽，把试卷从他手上拿回来，顺便抖了下肩膀不让那个软骨精越来越往他脖子里蹭：“好好补补你的语文吧。”
毕竟除了王俊凯之外，他还没见过作文写满八百字还只得十五分的人。
前段时间他去办公室送资料，正好碰上王俊凯的班主任在和其他几位老师聊天。耳朵无意捕捉到那个熟悉的名字，他就不免得分神听了几句。几位老师都笑说王俊凯的颜值和字体成反比，长那么好看一个男孩子，字体却像毛毛糙糙的小学生写出来的。语文老师教他们两个班，刚好见了易烊千玺来就笑着招呼他说：“千玺你和俊凯关系挺好吧？你字那么好看，督促一下他练练字啊！”
老师们的笑点真的很奇怪，听了这话就笑作一团。易烊千玺也配合着露出了标准的良好学生式笑容，点点头说：“没问题，老师。”
然后他回头就给王俊凯拿了一本字帖。他从小写书法，字帖这种东西早就不用了，但适合王俊凯。
而王俊凯收到礼物的惊喜程度简直超乎他预料。对方拍着胸脯保证一定好好写的同时把脸笑成只摔得稀巴烂的柿子，然后每天练好一页就拿来给他看，像只讨要表扬的猫。
——“没见过收到字帖还这么开心的啊……。”
易烊千玺想。
偶然他下课经过王俊凯窗外，就看到他趴在桌子上，全神贯注地写着那本字帖。认真程度堪比在做奥数题，写完一行就停下来看看效果，然后抿着嘴巴写下一行。窗外来看他的女生估计都挺新奇，原本王俊凯下课不是跟别人聊天就是在看漫画，这段时间倒安安静静写起字帖来了——虽然他无论做什么都很有吸引力就是了。
他隔着窗户看着他，心里满满涨涨的像灌下了一整杯柠檬水。
看吧……王俊凯大概，还是挺在乎他的吧。
虽然他并不会跟着王俊凯在球场上挥洒汗水，也不会放学后咋咋呼呼地一群人跑去吃冰。他会在教室写作业，或者安静地站在公车站等公车，看着来来往往笑闹着的小孩子。但是王俊凯居然也可以放弃他热爱的篮球和漫画陪着他在教室写作业看书，也跟着他坐公车，虽然坐到一半就会把人拉下车去吃东西。但是王俊凯愿意把他的世界里的篮球，游戏，漫画和其他兄弟拨开一点儿，让他进来，跟着他做这做那，就已经相当可贵。
大概，是在乎的吧。
而且王俊凯撒娇的功力与日俱增，他完全拿他没有一点办法。
但是王俊凯对别人不一样。他在别人面前从不撒娇，甚至严肃起来还有那么几分强大的气场，看上去温和好说话，朋友一大把，可真正与他亲密无间的又没有多少人。
所以啊，他对他和别人，不一样。
“又嫌弃我语文啊。”王俊凯扁扁嘴，却又很快嬉皮笑脸地黏上来：“但是我说情话说得很好诶，你要听吗~”
易烊千玺僵硬地坐在座位上，好久才推了他一把：“玩儿你的精灵球去。”
类似于夏天绵延不断的蝉声，会在经过绿纱窗时粘在衣角。西瓜冰融化了，顺着勺子流下来，整只手都会变得黏腻。飞蛾扑向烛火，头发被卷进吹风筒里。猫咪在木质走廊里抱成一团，尾巴缠在一起。
随着逐渐升高的气温一起，变得越来越近的关系。
下课时易烊千玺坐在位子里解着冗长枯燥的数学题，前座两个女生脑袋凑在一块儿，似乎在看一本什么杂志，叽叽喳喳的，还不时爆出一阵尖叫和大笑。说话间有几个明星的名字飘过来，一点点鸡毛蒜皮的生活小事也引得她们大喊大叫。
易烊千玺在草稿纸上列出长长的公式。然后在旁边拉下竖式计算。女生们又开始做什么心理测试，其中一个女生捧着杂志大声念出题目：“喜欢一个人是从无法拒绝他的任何要求开始的——中不中？中不中啊，诶——”
他的笔在“x=”上突兀地一停，笔尖簇地陷进纸上，洇出一个黑点。他把笔头反过来在纸上敲了敲，不自然地轻咳了一声，望向了窗外。
今天的阳光特别好，好得像给世界万物打了一层蜡。几只鸟儿扑扇着翅膀飞停在窗外的树梢上，又被楼上鼎沸的人声吓走。头顶的风扇开到最大档，轰鸣着刮走邻座同学桌上没压好的卷子。两个女生又为了某个也许是有什么故事的男生又叫又笑，又招来两个女伴凑在一起开女生间的八卦小会，热闹非凡。
易烊千玺弯腰把卷子从地上捡起来，重新放回同学的桌面。
……喜欢一个人是从无法拒绝他的任何要求开始的……么。
“千玺！”啪地一声一只肉手按在他桌面上，易烊千玺吓了一跳后才反应过来除了王俊凯那家伙根本不会有人这么对他，无奈地翻了个白眼。王俊凯抽出他身边的椅子坐下，毛茸茸的脑袋凑过来看了看他在写的数学题，便抽过笔在那个“x=”后面填了个数字，把笔一丢笑嘻嘻地撑着脑袋看着他：“放学去电玩城怎么样？我今天不打球。”
句子后面明晃晃的不是问号而是句号，易烊千玺偏过脸，余光里瞥到几个女生又兴奋地涨红着脸看着这边窃窃私语，也只拉了拉嘴角，把试卷从王俊凯胳膊底下抽出来。
“行。”
不能拒绝啊。
不能拒绝他日复一日软磨硬泡地拉他去看他打球、去吃烤串、去电玩城玩夹娃娃和投篮机。
不能拒绝他在和他一起乘坐的公车上不小心睡着后，把脑袋压上他的肩膀。
不能拒绝他为所欲为肆无忌惮的亲密接触，光明正大到要让全校看到一样。
什么都无法拒绝。
即使是突如其来的吻。
D.
那天放了学王俊凯说有事让易烊千玺在教室等他一会儿。今天作业量大，但易烊千玺写完时王俊凯也没回来，校园里也早就静悄悄的了，只能听见归巢鸟的叫声。
他慢吞吞地出了门口锁门。进入夏季，天黑得迟，四周还只是种毛茸茸被晕开一般的灰蓝色，光线太暗，他试了两次才把钥匙插进锁孔，这时就听见了噔噔噔的脚步声。
……跑这么急做什么？
易烊千玺向楼梯口那边看，正好见王俊凯冲了过来。他也没看清他是什么表情，就被一把抓住肩膀半转了个身按在了墙上，书包带子磕着背有些疼。
“喂……”易烊千玺忍不住叫了他一声，只来得及看到他眼眸里晦暗不清的光芒一闪而过，然后温热的气息猛然靠近，对方攥住他肩膀的手兀地收紧，然后他的脸就贴了过来。
大概两颗小星球相撞的时候会迸发出无数碎片，甚至有可能一起壮烈地化为尘埃，然而在这浩瀚无边的宇宙里，却只是无声地磅礴着。
其实王俊凯的嘴唇有种不可思议的柔软，微微发着烫，因为刚才的跑动，从唇间呼出来的气息稍显粗重，熨烫着他的嘴唇。易烊千玺下意识把脸偏了一下，却与对方的嘴唇更严丝合缝。王俊凯似乎是被他的动作刺激到，原本扶在门框上的手伸过来，扶住了他的脸。
……什么啊……
易烊千玺觉得自己全身僵成了一块石头，被镶嵌在王俊凯和墙壁之间；又软成了一根黏糊糊的面条，完全没有能力能改变现在的情况。知道楼梯口那边传来一声女孩子惊慌失措的叫喊，啪嗒啪嗒的脚步声远了，他才突然反应过来是怎么回事。
只是在躲女生啊。
易烊千玺一下子冷静了下来。王俊凯动了动，慢慢松开了他，他才发现自己居然怂得把眼睛都闭上了，这会儿不睁眼比睁眼还尴尬，只好硬着头皮睁开眼睛面对王俊凯。感谢现在的天色已经比刚才还暗了不少，大概可以遮掩一下他滚烫的绝对已经飘红的脸，王俊凯的眼睛倒是亮得可怕，几乎要把他钉在墙上一样。
易烊千玺提了提书包带子，努力镇定地开口：“结束了？那走吧。”
王俊凯抬起手耙了耙自己乱糟糟的头发，似乎十分懊悔且焦躁不堪，往前一步的同时握住了易烊千玺的手腕：
“不行，还没结束。”
——“我只问一遍，可以吗？”
——那当然是，无法拒绝。
于是夜色在两双唇再度贴合时欣慰地笼罩上大地。
E.
你看，是可以期待的。
破冰船凿开厚厚的冰层。摩尔曼斯克成为不冻港。
那里的经济条件稳定，贸易发达，人民生活富足喜乐。它们的名字被写在教科书上，被一届届的学生反复背诵。
即使身边冰天雪地，万里荒芜，仍然会有温暖如春的气息，到达你身边
F.
“各位乘客，宏晨街，望西站，到了，请乘客带好自己的随身物品，从后门下车。各位乘客……”
易烊千玺睁开眼睛，摘下耳机，从外套口袋里摸出手机来把播放器关上。
外面的天空已经被染成了温存的玫瑰红，乘客们一个接一个地下车，司机耐心地趴在方向盘上等着所有人下去。易烊千玺随手把车窗关上，低下头，推了推搁在自己肩窝里的那颗毛绒绒的脑袋：
“喂，小凯，下车了。”
王俊凯嘟嘟囔囔，皱着眉头不耐烦地动了动，被易烊千玺毫不留情地一把推了出去，这才一下子抬起头来，懵懵懂懂地看了一眼车外的环境，才恍然大悟一般地：“啊千玺……我又睡着了……”
“下车吧，我们是最后的了。”易烊千玺把背包拉链拉上，起身就要从座位里出来，突然被王俊凯一把抓住了手腕。
“喂，千玺。”
易烊千玺顺着声音看过去，就猝不及防地被一口吧唧在脸颊上。
然后他第一反应是去看司机。司机还是趴着，懒洋洋地玩儿手机，似乎一点也没注意后座上还有两个小乘客没下车。这一站是终点站了，他不急也难怪。易烊千玺深吸一口气，黑着脸把王俊凯甩开：“有病啊，你干什么呢！”
王俊凯嘿嘿嘿直笑，跟在他后面下了车，锲而不舍地唠唠叨叨着：
“千玺，我们去吃冰吧。”
“自己去！”
“诶，夏天都到了，去吃冰啦。”
他终于追上了易烊千玺本来就没多快的步伐，扯着对方的衣角，轻轻晃了晃。易烊千玺没好气地把他的手从衣角上拿开，又被抓住，便也没再管他，只从嘴角憋了个梨涡出来。
“诶，小凯。”
“什么事啊千玺~”王俊凯积极地响应，侧着脸微笑着看他。易烊千玺只微微低了低头，瞟了他一眼，便把脸转开。“没事。”
“喂……”
两个人顺着街道打打闹闹着走着，天色渐渐淡了下去，变成敦厚的灰蓝色，最后一抹红染在天际，犹如一个微笑的唇形。
G.
“我说，以后也一起这样走下去吧。”
H.
今后还有好多个好多个日子，可以和你一起吃好吃的东西，听好听的音乐，分享彼此的喜怒哀乐。
从你长长的睫毛下看到星空，从我深深的梨涡里漾出清泉。
听起来好像是漫长的单调的故事，但并不是。
END
© ID487181557 | Powered by LOFTER